—— 清醒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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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—— 清醒梦]
 
作者：搓布
 
第一次在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，是上五年级的时候。
 
搓布小时候特别怕黑，更害怕睡在漆黑的房间里。
 
所以都上五年级了，还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。母亲睡在外侧，搓布裹一条被子，睡在床的里边。
 
可即便这样，晚上睡着之后，还是噩梦不断。
 
记得那是2002年的冬天，搓布和往常一样，蜷在床的里侧入睡。
 
被窝里的暖意渐渐包裹住全身，身旁又有母亲陪着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。
 
睡梦中，搓布坐在新盖的教学楼里上课。
 
语文老师在黑板上讲解着我们从未学过的内容，粉笔“唰唰”地写着陌生的知识点。
 
不一会儿，下课铃响了。
 
随着班长一声：“起立！"，
 
同学们齐刷刷站起来喊道：“老师再见——”
 
老师的前脚还未迈出教室门，班里的男生后脚就已窜出了座位。一窝蜂地涌出教室，
 
杂乱的脚步声席卷了楼道。搓布也跟着下了楼，走出楼梯口时，天空正飘着细碎的小雪。
 
搓布站在教学楼旁的月亮门前，向操场望去。
 
同学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，笑声此起彼伏。搓布静静地看着，心里泛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 
不明白他们为何能这般开心，也不懂那嬉戏打闹的意义何在。
 
在搓布眼中，这些欢腾的身影仿佛没有自主意识，只是本能的、机械的玩乐。
 
搓布心里犯起了嘀咕："眼前这一切，该不会是一场梦吧？"
 
这念头让搓布想起村东头小伙伴说过的话："梦里是没有痛觉的，掐自己一下，不痛那就是在做梦。"
 
这么想着，搓布抬手就在胳膊上掐了一把。果然，手上使着劲，却一点痛感都没有。
 
这个发现让搓布心头一亮，再也按捺不住，脱口喊出："我是在做梦！"
 
话音还未消散，一道灰黄色的龙卷风，裹挟着瓦砾与残雪，将搓布整个人卷离地面。
 
失重感瞬间袭来，搓布在呼啸的风声中天旋地转。
 
再睁眼时，只见熟悉的木质房梁，晨光正从窗缝漏进来，在浮动的微尘里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。
 
搓布穿衣起来，梦里那阵龙卷风似乎还留着一点残余的晕眩感。
 
他推开堂屋门，随着“吱呀”一声响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瞬间涌入了眼帘。
 
 
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，搓布下意识地哈出一口白气，迈过门槛走到院里。
 
一抬头，才看见屋檐下挂着一排昨夜结成的冰锥，在初升的太阳底下闪着晶亮的光。
 
他走到院子中央，让阳光照在身上，一股暖意慢慢从外透到里，连骨头缝都舒坦开了。
 
吃过早饭，搓布就去找常玩的几个伙伴。
 
对门的大龙、村东头的大青，还有住大队院的老乡都在。
 
几个人凑在一块儿，七嘴八舌地说着昨天电视里演的动画片。
 
说着说着，搓布忽然想起夜里的梦，便插话问："你们做梦的时候，知不知道自己在做梦？"
 
三个人都愣了一愣，互相看了看。
 
大青先摇头，大龙也跟着摇头，老乡挠着后脑勺说："不知道啊，梦里哪能知道是梦呢？"
 
搓布便把昨晚那个奇怪的梦，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
 
老乡听完，抱起胳膊，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："净瞎说！梦里的人怎么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？"
 
大龙琢磨了一会儿，觉得老乡说得在理，也点头帮腔："就是，你准是看了什么电视剧，编出来唬我们的。"
 
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嘲笑起来，都说搓布吹牛。
 
搓布看着他们笑得前仰后合，从那以后，搓布再也没跟他们提过清醒梦的事。
 
 
有了头一回的经验，搓布对清醒梦留了心。没过多久，第二个清醒梦便悄然降临。
 
还是搓布十二岁、上五年级那年。
 
梦里，搓布像往常一样走在那条熟悉的上学路上。
 
可不知怎的，那天这条路显得格外漫长，七拐八拐走了好久，熟悉的校门却迟迟不见踪影。
 
搓布此时脑子瞬间清明起来，是了，这肯定是在做梦。
 
眼前的世界像是蒙着一层棕褐色的薄纱，一切都灰扑扑、死气沉沉的，和现实中那个色彩鲜亮、
 
生机勃勃的世界比起来，反差大得刺眼。
 
搓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，又试着动了动念头，思维清晰得和现实里别无二致。
 
既然是在梦里，那迟到也好，逃学也罢，自然都算不得什么了。
 
这么一想，心里顿时轻松起来。
 
搓布索性调转方向，不再执着于找学校，而是信步朝村子的深处走去，想看看这个梦里的村庄，
 
究竟藏着什么新鲜玩意儿。
 
有了上次被龙卷风卷醒的教训，搓布这回再不敢把“我是在做梦！”这句话说出口。
 
搓布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脚步，在村子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穿行。
 
起初，那股清醒劲儿还在，可走着走着，巷子似乎没有尽头，周遭单调的景象开始模糊了意识的边界。
 
搓布的脑子渐渐变得昏沉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，一会儿清明，知道自己身在梦中。
 
一会儿迷糊，又把眼前的一切当了真。
 
在这清醒与迷失的反复拉锯中，搓布最终彻底丢失了那份掌控感，忘了初衷，也忘了自己是谁。
 
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跟着梦的流向，成了一个身不由己的看客，眼睁睁看着梦里的那个“搓布”，
 
把这出不知名的戏码一幕幕演完。
 
 
自从掌握了在梦中保持清醒的窍门，这份能力便与日俱增。
 
印象很深的一次，搓布梦见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，四周是层峦叠嶂的墨绿色山影。
 
他和一群穿着兽皮的人生活在一起，大家忙着搭建木屋、砍柴狩猎。
 
当夜幕降临，篝火燃起，众人便手拉着手，围着火堆，跳起原始的舞蹈。
 
起初，搓布只是个安静的旁观者，看着“梦中的自己”跟着他们一起劳作、起舞。
 
可突然之间，搓布猛地夺回了意识的主导权，他清楚地知道，眼前这一切，都是梦。
 
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搓布产生了一种造物主般的冲动。
 
他转向那些仍在跳舞欢歌的梦中人，
 
大声宣布：“你们只是活在我的梦里，只要我一醒来，你们全会消失！”
 
篝火旁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，但脸上多是茫然与不信。
 
一个看似领头的高大汉子走上前来，指着搓布对众人说：“别听他的，他在撒谎！”
 
搓布没有理会他，而是伸手拉过旁边几个面带怯懦、身材瘦小的年轻人，带他们坐到一旁的大石头上。
 
这几个人围着他，眼神里交织着困惑与一丝微弱的好奇。
 
搓布放低声音，一字一句地、极其认真地对他们说：“你们听好，我现在非常清醒。眼前这一切，
 
包括你们，都存在于我的梦境里。因为我此刻清醒着，所以才能告诉你们真相。一旦我醒来，
 
这片森林，这堆篝火，还有你们所有人，都会像从未存在过一样，彻底消失。”
 
这番话如同惊雷，那几个瘦小的人脸上露出畏惧死亡的惶恐。
 
他们跪倒在地，声音凄惶地哀求："求求你，千万别醒。"
 
面对这番苦苦哀求，搓布只能轻叹一声作出承诺："好，我答应你们，只要还能掌控，我便不主动醒来。"
 
得了这句诺言，众人如蒙大赦。搓布便领着这群忠实的追随者，在云雾缭绕的山间伐木夯土，
 
盖起一座座遮风避雨的木屋。
 
他们狩猎耕织，围炉歌舞，竟在这幻境中构筑起一片世外桃源。
 
直到某个恍惚的瞬间，现实的引力再度袭来。
 
搓布的意识像断线的风筝，倏地被拽回躯壳。
 
他睁开眼，清晨的微光正透过窗棂，而山间的炊烟与欢笑，已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 
 
意识彻底清醒过来时，搓布躺在熟悉的床上，心头却沉甸甸地压着件事。
 
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小瘦子最后望着自己的眼神——那么惶恐，又满是哀求。
 
搓布怔怔地望着房梁，忍不住想：那个小瘦子是随着梦境消散，还是在另一世界，照样活下去了？
 
 
后来，这种清醒的梦做得越来越频繁，梦里的景象也一次比一次真切。
 
有时候，梦中的世界实在太过鲜活有趣，连搓布自己都有些舍不得醒来。
 
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，只记得有一次，搓布分明地站在某个城市的街头。
 
约莫是正晌午，日头明晃晃地照着，晒得人皮肤发烫。
 
一阵暖风拂过，街道两旁的柳树枝条软软地飘荡起来。
 
眼前的车流像是有生命一般，沿着马路井然有序地移动。
 
人行道上更是热闹，男男女女，步履匆匆，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。
 
搓布蹲在路边的冬青丛后，静静地观察着。
 
眼前的街景、车流、行人，每一个细节都如此逼真，与现实世界几乎没有差别。
 
唯一的不同是，在这里感觉不到疼痛。
 
他忍不住抬起头，正午的太阳亮得刺眼，视线里瞬间留下了一团晃动的黑影。
 
这个发现让搓布兴奋起来，在这个由他主宰的梦境世界里，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？
 
这个念头一生，搓布便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。
 
他三两步穿过马路，来到对面人行道，恰好看见一位斜挎着肩包、打扮入时的女子快步走来。
 
她身上透着都市白领的干练气质，正专注地赶路。
 
搓布故意挡在她面前。
 
女子猛地停住脚步，略显诧异地抬眼看了看他，随即侧身绕过，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，
 
仿佛他只是路边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。
 
也就在这一刻，或许是因为太过清醒，又或许是这份兴奋本身打破了梦境的平衡，
 
眼前的街景迅速褪色、消散，很快，便醒了过来。
 
 
这些年里，大大小小的清醒梦做了无数，还能记得住的，多是些经历离奇、印象格外深刻的。
 
比如有一次，梦里是深夜，搓布独自躺在一片空旷的海边。
 
身下是块半埋在沙里的圆石，他枕着自己的手臂，望着头顶那片从未见过的、缀满碎钻般的星空。
 
正望着星空出神时，那股熟悉的清醒感忽然涌上搓布的心头。
 
他下意识地脱口问道："这是什么地方？"
 
一个空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："这里是你的梦。"
 
搓布一个激灵坐起身，对着夜空喊道："那梦是由什么构成的？"
 
那声音平静地回应，"那就让你亲眼看看吧。"
 
话音甫落，整个梦境骤然扭曲。
 
眼前的景象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急速拉近，海滩、星空、圆石都在瞬间坍缩。
 
视野被无限放大，直到一切都被分解成无数细密的颗粒——那是无数椭圆形的黑色粒子，
 
每个粒子都包着一圈白边，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"世界"。
 
那个声音再次响起，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这就是你梦境的本质。
 
无数这样的黑色粒子相互连接，编织成你看到的一切。现在，你总该信了吧？”
 
搓布怔怔地望着眼前蠕动的黑色粒子海，它们像活物般缓缓流转，密密麻麻地包裹着视野。
 
这种超越认知的景象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不适。
 
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，心神一颤，猛地睁开双眼，便从梦中惊醒过来。
 
 
经历了这么多次奇特的体验，搓布渐渐摸出了一些规律：
 
第一条，搓布把这种在梦里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状态，称作"清醒梦"。
 
第二条、清醒梦的色调并不固定，有时是黑白或灰蒙蒙的，有时却和现实一样色彩鲜明。
 
第三条、清醒梦分两种，一种是在梦里突然"醒悟"。另一种是从入睡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梦。
 
第四条、不要在梦里点破这是梦。一旦说出口，梦境很快就会以各种方式崩塌，人也会立刻醒来。
 
第五条、不要直视梦里的强光，比如太阳。那种刺眼的感觉会带到现实，醒来后眼睛真的会被闪到。
 
第六条、梦里不能太清醒，太清醒会醒，也不能太昏沉，太昏沉会丧失主导权，忘记自己在做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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